东汉·崔瑗(公元78—143年)《草书势》
书契之兴,始自颉皇;写彼鸟迹,以定文章。爰暨末叶,典籍弥繁。时之多僻,政之多权。官事荒芜,剿其墨翰;惟多佐隶,旧字是删。草书之法,盖又简略;应时谕指,用于卒迫。兼功并用,爱日省力;纯俭之变,岂必古式。观其法象,俯仰有仪;方不中矩,圆不副规。抑左扬右,望之若欹。兽跂鸟跱,志在飞移;狡兔暴骇,将奔未驰。或黝黭
梁·萧衍(公元464—549)《观钟繇书法十二意》
平谓横也。直谓纵也。均谓间也。密谓际也。锋谓格也。力谓体也。轻谓屈也。决谓牵掣也。补谓不足也。损谓有余也。巧谓布置也。称谓大小也。
梁·袁昂(公元461---540)《古今书评》
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,纵复不端正者,爽爽有一种风气。
王子敬书如河、洛间少年,虽皆充悦,而举体沓拖,殊不可耐。
羊欣书如大家婢作夫人,虽处其位,而举止羞涩,终不似真。
徐淮南书如南冈士大夫,徒好尚风范,终不免寒乞。
阮研书如贵胄失品次,丛悴不能复排突英贤。
……
庾肩吾书如新亭伧父,一往见似扬州人,共语便音态出。
陶隐居书如吴兴小儿,形容虽未成长,而骨体甚骏快。
殷钧书如高丽使人,抗浪甚有意气,滋韵终乏精味。
袁崧书如深山道士,见人便欲退缩。
萧子云书如上林春花,远近瞻望,无处不发。
曹喜书如经论道人,言不可绝。
崔子玉书如危峰阻日,孤松一枝,有绝望之意。
师宜官书如危峰阻日,孤松一枝。
韦诞书如龙威虎振,剑拔弩张。
蔡邕书骨气洞达,爽爽有神。
张伯英书如汉武爱道,凭虚欲仙。
索靖如如飘风忽举,鸷鸟乍飞。
……
张芝惊奇,锺繇特绝,逸少鼎能,献之冠世,四贤共类,洪芳不灭。羊真孔草,萧行范篆,各一时绝妙。
隋·释智果《心成颂》
廻展右肩:頭項長者向右展,寧、宣、臺、尚字是。
長舒左足:有脚者向左舒,寳、典、其、類字是。
峻拔一角:字方者擡右角,國、用、周字是。
潛虚半腹:畫稍麤於左,右亦湏著,逺近均匀,遞相覆蓋,放令右虚。用見岡月字是。
間合間開:無字等四㸃四畫為縱,上心開則下合也。
隔仰隔覆:並字隔二,畺字隔三,皆斟酌二三字,仰覆用之。
廻互留放:謂字有磔掠重者,若爻字上住下放,茶字上放下住是也,不可并放。
變換垂縮:謂兩竪畫一垂一縮,并字右縮左垂,斤字右垂左縮,上下亦然。
繁則減除:王書懸字,虞書毚字,皆去下一㸃;張書盛字,改血從皿也。
疎當補續:王書神字、䖏字皆加一㸃,却字卩從阝是也。
分若抵背:謂縱也,卅、册之類皆須自立其抵背,鍾王歐虞皆守之。
合如對目:謂逢也,八字、州字皆須潛相矚視。
孤單必大:一㸃一畫成其獨立者是也。
重並仍促:謂昌吕爻棗等字上小,林棘絲羽等字左促,森淼字兼用之。
以側映斜:丿為斜,乀為側,交欠以入之類是也。
以斜附曲:謂人為曲,女安必互之類是也。
覃精一字,功歸自得盈虚。向背、仰覆、垂縮、廻互不失也。
統視連行,妙在相承起復。行行皆相暎帶,聮屬而不背違也。
唐太宗(公元599——649)《晋书·王羲之传论》
书契之兴,肇乎中古,绳文鸟迹,不足可观。末代去朴归华,舒笺点翰,争相夸尚,竞其工拙。伯英临池之妙,无复馀踪;师宜悬帐之奇,罕有遗迹。逮乎钟、王以降,略可言焉。钟虽擅美一时,亦为迥绝,论其尽善,或有所疑。至于布纤浓、分疏密,霞舒云卷,无所间然。但其体则古而不今,字则长而逾制,语其大量,以此为瑕。献之虽有父风,殊非新巧。观其字势疏瘦,如隆冬之枯树;览其笔踪拘束,若严家之饿隶。其枯树也,虽搓挤而无屈伸;其饿隶也,则羁羸而不放纵。兼斯二者,固翰墨之病欤!子云近世擅名江表,然仅得成书,无丈夫之气。行行若萦春蚓,字字如绾秋蛇,卧王濛于纸中,坐徐偃于笔下;虽秃干兔之翰,聚无一毫之筋;穷万谷之皮,敛无半分之骨。以兹播美,非其滥名耶?此数子者,皆誉过其实。所以详察古今,研精篆、素,尽善尽美,其惟王逸少乎!观其点曳之工,裁成之妙,烟霏露结,状若断而还连;凤翥龙蟠,势如斜而反直。玩之不觉为倦,览之莫识其端。心摹手追,此人而已。其余区区之类,何足论哉!
唐·孙过庭(《书谱》
夫自古之善书者,汉、魏有钟、张之绝,晋末称二王之妙。王义之云:“顷寻诸名书,钟、张信为绝伦,其余不足观。”可谓钟、张云没,而羲、献继之。又云:“吾书比之钟、张,钟当抗行,或谓过之;张草犹当雁行,然张精熟,池水尽墨,假令寡人耽之若此,未必谢之。”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。考其专擅,虽未果于前规,摭以兼通,故无惭于即事。
评者云:“彼之四贤,古今特绝,而今不逮古,古质而今妍。”夫质以代兴,妍因俗易。虽书契之作,适以记言,而淳醨一迁,质文三变,驰骛沿革、物理常然。贵能古不乖时,今不同弊,所谓“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何必易雕宫于穴处,反玉辂于椎轮者乎!又云:“子敬之不及逸少,犹逸少之不及钟、张。”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,而未详其始卒也。且元常专工于隶书,伯英尤精于草体,彼之二美,而逸少兼之。拟草则余真,比真则长草,虽专工小劣,而博涉多优,摠其终始,匪无乖互。
写乐毅则情多怫郁,书画赞则意涉瑰奇,黄庭经则怡怿虚无,太师箴又纵横争折。暨乎兰亭兴集,思逸神超;私门诫誓,情拘志惨。所谓涉乐方笑,言哀已叹。岂惟驻想流波,将贻啴喛之奏;驰神雎涣,方思藻绘之文。虽其目击道存,尚或心迷义舛,莫不强名为体,共习分区。岂知情动形言,取会风骚之意,阳舒阴惨,本乎天地之心。既失其情,理乖其实,原夫所致,安有体哉!夫运用之方,虽由己出,规模所设,信属当前,差之一毫,失之千里,苟知其术,适可兼通。心不厌精,手不忘熟。若运用尽于精熟,规矩闇于胸襟,自然容与徘徊,意先笔后,潇洒流落,翰逸神飞。亦犹弘羊之心,预乎无际;庖丁之目,不见全牛。
唐张怀瓘《书议》
昔仲尼修书,始自尧舜。尧舜王天下,焕乎有文章。文章发挥,书道尚矣。夏殷之世,能者挺生。秦汉之间,诸体间出。玄猷冥运,妙用天资;追虚捕微,鬼神不容其潜匿。而通微应变,言象不測其存亡。奇宝盈乎东山,明珠溢乎南海,其道有贵而称圣,其迹有祕而莫传。理不可尽之于词,妙不可穷之於笔,非夫通玄达微,何可至於此乎?乃不朽之盛事,故敘而论之。夫草木各务生气,不自埋没,况禽兽乎?况人伦乎?猛兽鸷鸟神彩各异,书道法此。其古文、篆籀,时罕行用者,皆阙而不议。议者真正、藁草之间,或麟凤一毛,龟龙片甲,亦无所不録。其有名迹俱显者一十九人,列之于后:
崔瑗
然则千百年间得其妙者,不越此数十人。各能声飞万里,荣擢百代。惟逸少笔迹遒
润,独擅一家之美,天质自然,风神盖代。且其道微而味薄,固常人莫之能学;其理隠而意深,固天下寡于知音。昔为评者数家,既无文词,则何以立说?何为取象其势,彷佛其形?似知其门,而未知其奥,是以言论不能辨明。夫于其道不通,出其言不断,加之词寡典要,理乏研精,不述贤哲之殊能,况有邱明之新意悠悠之説,不足动人。夫翰墨及文章至妙者,皆有深意以見其志,览之即了然,若与言面目,则有智昏菽麥,混白黑与胸襟;若心悟精微,图古今于掌握,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;幽深之理,伏于杳㝠之间。岂常情之所能言,世智之所能測。非有独闻之听,独见之明,不可议无声之音,无形之相。夫诵圣人之语,不如亲闻其言;评先贤之书,必不能尽其深意。有千年明镜,可以照之不疲;琉璃屏风,可以洞彻无碍。今虽録其品格,岂独称其材能。皆先其天性,后其习学。纵异形奇体,辄以情理一贯,终不出于洪荒之外,必不离于工拙之间。然智则无涯,法固不定,且以风神骨气者居上,妍美功用者居下。
真书
逸少第一
行书
逸少第一
茂宏第八
章草
子玉第一
休明第八
草书伯英创立规范,得物象之形,均造化之理。然其法太古质,不剖断,以此为少也。有椎轮草意之妙,后学得渔猎其中,宜为第一。
草書
伯英第一
逸少第八
或问曰:此品之中,诸子岂能悉过于逸少?答曰:人之材能,各有长短。诸子于草,各有性识,精魄超然,神彩射人。逸少则格律非髙,功夫又少,虽圆丰妍美,乃乏神氣,无戈㦸铦鋭可畏,无物象生动可奇,是以劣于诸子。得重名者,以真行故也。举世莫之能晓,悉以为真草一概。若所见与诸子雷同,则何烦有论。今制品格以代权衡,于物无情,不饶不损,惟以理伏,颇能面质。冀合規於玄匠,殊不顾于聋俗。夫聋俗无眼有耳,但闻是逸少,必闇然悬伏,何必须见,见与不见,一也。虽自谓髙鉴,旁观如三载婴儿,岂敢斟量鼎之轻重哉!伯牙、子期不易相遇,造章甫者,当售衣冠之士,本不为于越人也。
然草与真有异,真则字终意亦终,草则行尽势未尽。或烟收雾合,或电激星流,以风骨为体,以变化为用。有类云霞聚散,触遇成形;龙虎威神,飞动增势。岩谷相倾于峻险,山水各务于髙深,囊括万殊,裁成一相。或寄以骋纵横之志,或托以散郁结之怀,虽至贵不能抑其髙,虽妙筭不能量其力。是以无为而用,同自然之功;物类其形,得造化之理。皆不知其然也。可以心契,不可以言宣。观之者,似入庙見神,如窺谷无底。俯猛獸之牙爪,逼利剑之锋芒。肃然危然,方知草之微妙也。
子敬年十五六时尝白其父云:古之章草,未能宏逸。今穷伪略之理,极草纵之致,不若藁行之间,于往法固殊,大人宜改体。且法既不定,事贵变通,然古法亦局而执。子敬才髙识远,行草之外,更开一门。夫行书,非草非真,离方遁圆,在乎季孟之间。兼真者谓之真行,带草者谓之行草。子敬之法,非草非行,流便于行,草又处其中间,无藉因循,宁拘制则;挺然秀出,务于简易;情驰神纵,超逸优游;临事制宜,从意适便,有若风行雨散,润色开花,笔法体势之中,最为风流者也。逸少秉真行之要,子敬执行草之权。父之灵和,子之神俊,皆古今之独絶也。 ……逸少草有女郎材,无丈夫气,不足贵也。贤人君子,非愚于此而智于彼,知与不知,用与不用也。书道亦尔,虽贱于此,或贵于彼,鉴与不鉴也。智能虽定,赏遇在时也。嵇叔夜身长七尺六寸,美音声,伟容色,虽土木形体,而龙章凤姿,天质自然,加以孝友温恭,吾慕其为人,尝有其草写絶交书一纸,非常宝惜。有人与吾两纸王右军书,不易。近于李造处见全书,了然知公平生志气,若与面焉。后有达识者览此论,当亦悉心矣。夫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。论人才能,先文而后墨。羲献等十九人,皆兼文墨。乾元元年四月日张怀瓘述
唐·陆羽(公元733——804)《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》
唐·韩愈(公元768——824)《送高闲上人序》
苟可以寓其巧智,使机应于心,不挫于气,则神完而守固,虽外物至,不胶于心。尧舜、禹、汤治天下,养叔治射,庖丁治牛,师旷治音声,扁鹊治病,僚之于丸,秋之于弈,伯伦之于酒,乐之终身不厌,奚暇外慕?夫外慕徙业者,皆不造其堂,不哜其胾者也。
往时张旭善草书,不治他技。喜怒窘穷,忧悲愉佚、怨恨、思慕、酣醉、无聊、不平,有动于心,必于草书焉发之。观于物,见山水崖谷,鸟兽虫鱼,草木之花实,日月列星,风雨水火,雷霆霹雳,歌舞战斗,天地事物之变,可喜可愕,一寓于书。故旭之书,变动犹鬼神,不可端倪,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。今闲之于草书,有旭之心哉!不得其心而逐其迹,未见其能旭也。为旭有道,利害必明,无遗锱铢,情炎于中,利欲斗进,有得有丧,勃然不释,然后一决于书,而后旭可几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