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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論Ⅱ

solpee 2015. 6. 27. 11:37

宋·苏轼(公元1037——1101)《论书》

 

书必有神、气、骨、血、肉,五者缺一,不为成书也。

人生识字忧患始,姓名粗记可以休。何用草书夸神速,开巻戃怳令人愁。我尝好之每自笑,君有此病何年瘳。自言其中有至乐,适意无异逍遥逰。近者作堂名醉墨,如饮美酒销百忧。乃知栁子语不妄,病嗜土炭如珍羞。君于此艺亦云至,堆墙败笔如。兴来一挥百纸尽,骏马倐忽踏九州。我书意造本无法,点画信手烦推求。胡为议论独见假,只字片纸皆藏收。不减锺张君自足,下方罗赵我亦优。不须临池更苦学,完取绢素充衾禂。(《石苍舒醉墨堂》)

书初无意于佳,乃佳尔。草书虽是积学乃成,然要是出于欲速。古人云“匆匆不及,草书”,此语非是。若“匆匆不及”,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。此弊之极,遂至于周越、仲翼,无足怪者。事书虽不甚佳,然自出新意,不践古人,是一快也。
人貌有好丑,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。言有辩讷,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。书有工拙,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。钱公虽不学书,然观其书,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。轼在杭州,与其子世雄为僚,
因得其所书佛《遗教经》刻石,峭峙有势不回之。孔子曰:“仁者其言也仞。”今君倚之书,盖仞云。(《跋钱君倚书遭遗教经》)
    予尝论书,以谓钟、王之迹,萧散简远,妙在笔画之外。至唐颜柳,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,极书之变,天下翕然以为宗师,而钟、王之法益微。至于诗亦然。苏、李之天成,曹、刘之超然,盖亦至矣。而李太白、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,古今诗人尽废,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。李杜之后,诗人继作,虽间有远韵,而才不逮意。独韦应物、柳宗元发纤繷于简古,寄至味于淡泊,非余子所及。(《苏东坡全集》后集卷九)

吾虽不善书,晓书莫如我。苟能通其意,常谓不学可。貌妍容有颦,璧美何妨椭。端庄杂流丽,刚健含婀娜。 ……吾闻古书法,守骏莫如跛。世俗笔苦骄,众中强嵬騀。锺张忽已远,此语与时左。(《苏东坡集》前集卷一《和子由论书》)

凡世之所贵,必贵其难。其书难于飘扬,草书难于严重,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,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。

 退之论草书,万事未尝屏,忧愁不平气,一寓笔所骋。颇怪浮屠人,视身如丘井,颓然寄淡泊,谁与发豪猛?细思乃不然,真巧非幻影。欲令诗语妙,无厌空且静。静故了群动,空故纳万境。阅世走人间,观身卧云岭。咸酸杂众好,中有至味永。诗法不相妨,此语更当请。(《送参寥师》)

颠张醉素两秃翁,追逐世好称书工。何曽梦见王与锺,妄自粉饰欺盲聋。有如市倡抹青红,妖歌嫚舞眩儿童。谢家夫人淡丰容,萧然自有林下风。天门荡荡惊跳龙,出林飞鸟一扫空。为君草书续其终,待我他日不怱怱。(《题王逸少帖》,《苏东坡全集》前集卷十五)

献之少时学书,逸少从后取其笔而不可,知其长大必能名世。仆以为不然。知书不在于笔牢,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,乃为得之。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,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,猝然掩之,而意未始不在笔,不然,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。

 

宋·黄庭坚(公元1045——1105)论书

 

书家论徐会稽笔法,“怒猊抉石,渴骥奔泉”。以余观之,诚不虚语。如季海笔,少令韵胜,则与稚恭并驱争先可也。季海长处正是用笔劲而心圆。若论工不论韵,则王著优于季海,季海不下子敬。若论韵胜,则右军、大令之门,谁不服膺?往时观“怒猊抉石,渴骥奔泉”,芒然不知是何等语,老年乃于季海书中见之,如观人眉目也。……前朝翰林侍书王著,笔法圆劲,今所藏《乐毅论》、周兴嗣《千字文》皆著书墨迹,此其长处,不减季海,所乏者韵尔。(《山谷题跋》卷四《书徐浩题经后》)

凡书要拙多于巧。近世少年作字,如新妇子妆梳,百种点缀,终无烈妇态也。()

笔法虽欲清劲,必以质厚为本。古人论书,以沉着痛快为善。唐之书家称徐季海书如“怒猊抉石,渴骥奔泉”,其大意可知。凡书之害,姿媚是其小疵,轻佻是其大病。直须一一端正,至于放笔自然成行。草则虽草,而笔意端正,最忌用意装缀,便不成书。(《山谷老人刀笔》卷四--引自《黄庭坚书法史料集》)

《兰亭》虽是真行书之宗,然不必一笔一画为准。譬如周公、孔子不能无小过,过而不害其聪明睿圣,所以为圣人。不善学者,即圣人之过而学之,故蔽于一曲。今世学《兰亭》者,多此也。鲁之闭门者曰:“吾将以吾之不可,学柳下惠之可。”可以学书矣。(《豫章黄先生文集》卷二十八)

少年以此增来乞书,渠但闻人言老夫解书故来也尔,然未必能别功楛也。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,又广之以圣哲之学,书乃可贵。若其灵府无程政,使笔墨不减元常、逸少,只是俗人耳。余尝为少年言,土大夫处世可以百为,唯不可俗,俗便不可医也。或问不俗之状,老夫曰:“难言也。视其平居无以异于俗人,临大节而不可夺,此不俗人也。平居终日,如含瓦石,临事一筹不画,此俗人也。”虽使郭林宗、山巨源复生,不易吾言也。(《书增卷后》)

幼安弟喜作草,携笔东西家动辄龙蛇满壁,草圣之声欲满江西。来求法于老夫,老夫之书,本无法也。但观世间万缘如蚊纳聚散,未尝一事横于胸中,故不择笔墨,遇纸则书,纸尽则已,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。譬如木人舞中节拍,人叹其工,舞罢则双萧然矣。幼安然吾言乎? (《书家弟幼安作草后》)

凡书要拙多于巧。近世少年作字,如新妇子妆梳,百种点缀,终无烈妇态也。(《李致尧乞书书卷后》)

古人有言:“大字无过《瘗鹤铭》,小字莫学痴冻蝇,随人学人成旧人,自成一家始逼真。”今人字自不案古体惟务排叠,字势悉无所法,故学者如登天之难。凡学字时,先当双钩,用两指相叠蹙笔压无名指,高提笔,令腕随己意左右。然后观人字格则不患其难矣,异日当成一家之法焉。(《论写字法》)
   世人但作兰亭面,欲换凡骨无金丹。谁知洛地杨风子,下笔却到乌丝䦨(《题杨凝式书》)

 

宋·米芾(公元1051——1107)论书

 

历观前贤论书,征引迂远,比况奇巧,如“龙跳天门,虎卧凤阙”,是何等语?或谴辞求工,去法逾远,无益学者。故吾所论要在入人,不为溢辞。

葛洪“天台之观”飞白,为大字之冠,古今第一。欧阳询“道林之寺”,寒俭无精神。柳公权“国清寺”,大小不相称,费尽筋骨。裴休率意写牌,乃有真趣不陷丑怪。(《海岳名言》)

世人写大字时用力捉笔,字愈无筋骨神气,作圆笔头如蒸饼,大可鄙笑。要须如小字,锋势备全,都无刻意做作乃佳。

石曼卿作佛号,都无回护转折之势。小字展令大,大字展令小,是张颠教颜真卿谬论。盖字自有大小相称,且如写“太一之殿”,作四窠分,岂可将“一”字肥满一窠,以对“殿”字乎!盖自有相称,大小不展促也。余尝书“天庆之观”,“天”、“之”字皆四笔,“庆”、“观”字多画在下,各随其相称写之,挂起气势自带过,皆如大小一般,真有飞动之势也。

颜真卿行字可教,真便入俗品。

唐官诰在世为褚、陆、徐峤之体,殊有不俗者。开元已来,缘明皇字体肥俗,始有徐浩,以合时君之好,经生字亦自此肥。开元以前古气,无复有矣。

唐人以徐浩比僧虔,甚失当。浩大小一伦,犹吏楷也。僧虔、萧子云传钟法,与子敬无异,大小各有分,不一伦。

书至隶兴,大篆古法大坏矣。篆籀各随字形大小,故知百物之状,活动圆备,各各自足。隶乃始有展促之势,而三代法亡矣。

字之八面,唯尚真楷见之,大小各有分。智永有八面,已少钟法。丁道护、欧、虞笔始匀,古法亡矣。柳公权师欧,不及远甚,而为丑怪恶札之祖。自柳世始有俗书。

草书若不入晋人格,聊徒成下品。张颠俗子,变乱古法,惊诸凡夫。自有识者。怀素少加平淡,稍到天成,而时代压之,不能高古。高闲而下,但可悬之酒肆,光尤可憎也。”(《论草书帖》)

何必识难字,辛苦效扬雄。自古写字人,用字或不通。要之皆一戏,不当问拙工。意足我自足,放笔一戏空。(《答绍彭书来论晋帖误字》)

 

 

宋·朱熹(公元1130——1200)论书

 

道夫问:何谓书穷八法?曰:只一点一画,皆有法度。人言永字体具八法。行夫问:张于湖字何故人皆重之?曰:也是好。但他是不把持爱放纵。今本朝如蔡忠惠以前,皆有典则。及至米、黄诸人出来便不肯恁地,要之这便是世态衰下,其为人亦然。

书学莫盛于唐,然人各以其所长自见,而汉魏之楷法遂废。入本朝来,名胜相传,亦不过以唐人为法。至于黄、米,而欹侧狂怪怒张之势极矣。近岁朱鸿胪、喻工部者出,乃能超然远览,追迹元常于千载之上,斯已奇矣。故尝集其墨刻以为此卷,而尤以《乐毅书》、《相鹤经》为绝伦。”(《跋朱喻二公法帖》  )

余尝以为天下万事有一定之法,学之者皆循序渐进。……向后若能成就变化,固未易量,然变亦大是难事。果然变而不失其正,则纵横妙用何所不可;不幸一失其正,却反不若守古本旧法以终其身之为稳也。(《跋病翁先生诗》)

玩其笔意,从容衍裕而气象超然,不与法缚,不求法脱,真所谓一从自己胸襟出者。窃意书家者流虽知其美,而未必知其所以美也。书词问讯蜀道山川人物屋宇图画,至纤至悉,深有意于游览而竟不遂,岂所谓不朽之盛事信难偶耶?

 

宋·姜夔(公元1163——1203)《续书谱》

 

真书以平正为善,此世俗之论,唐人之失也。古今真书之神妙,无出钟元常,其次则王逸少。今观二家之书,皆潇洒纵横,何拘平正?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,而士大夫字书,类有科举习气。颜鲁公作《干禄字书》,是其证也。矧欧、虞、颜、柳,前后相望,故唐人下笔,应规入矩,无复魏晋飘逸之气。

风神者,一须人品高,二须师法古,三须笔纸佳,四须险劲,五须高明,六须润泽,七须向背得宜,八须时出新意。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,短者如精悍之徒,瘦者如山泽之癯,肥者如贵游之子,劲者如武夫,媚者如美女,欹斜如醉仙,端楷如贤士。

 

元·赵孟頫(1254——1322)《兰亭十三跋》

 

书法以用笔为上,而结字亦须用工。盖结字因时相传,用笔千古不易。右军字势,古法一变,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,故古今以为师法。齐梁间人结字非不古。而乏俊气,此又存乎其人,然古法终不可失也。

 

明·项穆《书法雅言》选

 

 河马负图,洛龟呈书,此天地开文字也。羲画八卦,文列六爻,此圣王启文字也。若乃龙凤龟麟之名,穗云科斗之号,篆籀嗣作,古隶爰兴,时易代新,不可殚述。信后传今,篆隶焉尔。历周及秦,自汉逮晋,真行迭起,章草浸孳,文字菁华,敷宣尽矣。然书之作也,帝王之经纶,圣贤之学术,至于玄文内典,百氏九流,诗歌之劝惩,碑铭之训戒,不由斯字,何以纪辞。故书之为功,同流天地,翼卫教经者也。夫投壶射矢,犹标观德之名;
作圣述明,本列入仙之品。宰我称仲尼贤于尧、舜,余则谓逸少兼乎钟、张,大统斯垂,万世不易。第唐贤求之筋力轨度,其过也,严而谨矣;宋贤求之意气精神,其过也,纵而肆矣;元贤求性情体态,其过也,温而柔矣。其间豪杰奋起,不无超越寻常,概观习俗风声,大都互有优劣。明初肇运,尚袭元规,丰、祝、文、姚,窃追唐躅,大都畏难。夫尧、舜人皆可为,翰墨何畏于彼?逸少我师也,所愿学是焉。奈自祝、文绝世以后,南北王、
马乱真,迩年以来,竞仿苏、米。王、马疏浅俗怪,易知其非;苏、米激厉矜夸,罕悟其失。斯风一倡,靡不可追,攻乎异瑞,害则滋甚。况学术经纶,皆由心起,其心不正,所动悉邪。宣圣作《春秋》,子舆距杨、墨,惧道将日哀也,其言岂得已哉。柳公权曰:心正则笔正。余则曰:人正则书正。取舍诸篇,不无商、韩之刻;心相等论,实同孔、孟之思。六经非心学乎?传经非六书乎?正书法,所以正人心也;正人心,所以闲圣道也。子舆距杨、墨于昔,予则放苏、米于今。垂之千秋,识者复起,必有知正书之功,不愧为圣人之徒矣。(《书统》)

 

 

明·董其昌(公元1555——1636)论书

 

作书与诗文同一关捩,大抵传与不传,在淡与不淡耳。极才人之致,可以无所不能,而淡之玄味,必由天骨,非钻仰之力、澄练之功可强入。萧氏《文选》正与淡相反,故曰“六朝之靡”,又曰“八代之衰”。韩柳以前,此秘未睹。苏子瞻曰:“笔势峥嵘,辞采殉烂。渐老渐熟,乃造平淡。”实非平淡,绚烂之极,犹未得十分,谓若可学而能耳。《画史》云:“若其气韵必在,生知可为笃论。”(《容台集·魏平仲字册》)

余性好书,而懒矜庄,鲜写至成篇者。虽无日不执笔,皆纵横断续,无伦次语耳。偶以册置案头,遂时为作各体,且多录古人雅致语觉向来肆意,殊非用敬之道,然余不好书名,故书中稍有淡意,此亦自知之,若前人作书不苟,亦不免为名使耳。(《容台别集》卷三《书品》)

大慧禅师论参禅云“譬如有人具万万资,吾皆籍没尽,更与索债”,此语殊类书家关捩子,……盖书家妙在能合、神在能离。所欲离者,非欧虞、褚、薛诸名家伎俩,直欲脱去右军***习气,所以难耳。哪吒拆骨还父,拆肉还母,若别无骨肉,说甚虚空粉碎始露全身?晋唐以后,惟杨凝式解此窍耳。赵吴兴未梦见在。余此语悟之《楞严》八还义:明还日月,暗还虚空,不汝还者,非汝而谁。(《容台别集》卷二《书品》)

哪吒拆骨还父,拆肉还母,须有父母未生前身,始得愣严八还之义。所谓明还日月,暗还晦昧,不汝还者,非汝为谁。大慧师曰:“犹如籍没尽,更向汝索钱贯。”此喻更佳。……此语余以论书法,待学得右军、大令、虞、褚、颜、柳一一相似。若一一还羲、献、虞、褚、颜,譬如籍没还债已尽,何处开得一无尽藏。若学得二王皮肉,还了辄无余,若学右军之灵和,子敬之俊逸,此难描难画处,所谓不还者是汝也。(《故宫书画录》卷三120页至121页)

古人书皆以奇宕为主,绝无平正等匀态。自元人遂失此法。(《容台集·论书》)

   字须奇宕潇洒,时出新致,以奇为正,不主故常,此赵吴兴所未梦见者。(《画禅室随笔》)

   书家好观《阁帖》,此正是病。盖王著辈绝不识晋、唐人笔意,专得其形,故多正局。字须奇宕潇洒,时出新致,以奇为正,不主故常,此赵吴兴所未尝梦见者。惟米痴会其趣耳。(同上)

    作书最忌者位置等匀,且如一字中,须有收放,有精神相挽处。王大令之书,从无左右并头者。右军如凤翥鸾翔,似奇反正。米元章谓大年《千文》,观其有偏侧之势,出二王外。此皆言布置不当平匀,当长短错综,疏密相间也。(同上)

    书家以险绝为奇,此窍惟鲁公、杨少师得之,赵吴兴弗能解也。(同上)

    山谷老人得笔于《瘗鹤铭》,又参以杨凝式骨力,其欹侧之势,正欲破俗书姿媚。(《容台集》)

书道只在巧妙二字,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。

字之巧处在用笔,尤在用墨,然非多见古人真迹,不足与语此窍也。

颜平原屋漏痕,折钗股,谓欲藏锋。后人遂以墨猪当之,皆成偃笔,痴人前不得说梦。欲知屋漏痕,折钗股,于圆熟求之,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。

用墨须使有润,不可使其枯燥,尤忌穠肥,肥则大恶道矣。

书法虽贵藏锋,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,须有用笔如太阿抟截之意,盖以劲利取势,以虚和取韵。

    古人论书,以章法为一大事,盖所谓行间茂密是也。……右军《兰亭叙》,章法为古今第一,其字皆映带而生,或小或大,随手所如,皆入法则,所以为神品也。

作书之法,在能放纵,又能攒捉。每一字失此两窍,便如昼夜独行,全是魔道矣。

 

清·傅山(公元1605——1690)论书

 

贫道二十岁左右,于先世所传晋唐楷书法无所不临,而不能略肖。偶得赵子昂、香光诗墨迹,爱其圆转流丽,遂临之,不数过,而遂欲乱真。此无他,即如人学正人君子,只觉觚棱难近,降而与匪人游,神情不觉其日亲日密,而无尔我者然也。行大薄其为人,痛恶其书浅俗,如徐偃王之无骨。始复宗先人四五世所学之颜鲁公,而苦为之,然腕杂矣。不能劲瘦挺拗如先人矣。比之匪人不亦伤乎?不知董太史何所见,而称孟頫为五百年中所无。贫道乃今大解,乃今大不解。写此诗(《作字示儿孙》)仍用赵态,令儿孙辈知之,勿复犯此,是作人一着。然又须知赵确是用心于王右军者,只缘学问不正,遂流软美一途。心手之不可欺也如此。危哉!危哉!尔辈慎之。毫厘千里,何莫非然。宁拙勿巧,宁丑勿媚,宁支离勿轻滑,宁直率勿安排。足以回临池既倒之狂澜矣。(《作诗示儿孙》自注,引自《明清书法论文选》。)

作字先作人,人奇字亦古。纲常叛周孔,笔墨不可补。诚悬有至论,笔力不专主。一臂加五指,乾卦六爻睹。谁为用九者,心与腕是取。永真溯羲文,不易柳公语。未习鲁公书,先观鲁公诂。平原气在中,毛颖足吞虏。”(《霜红龛集·作字示儿孙》)

吾极知书法佳境,第始欲如此,而不得如此者,心手指笔,主客互有乖左之故也。期于如此而能如此者,工也;不期如此而能如此者,天也。一行有一行之天,一字有一字之天,神至而笔至,天也;笔不至而神至,天也;至于不至,莫非天也。吾复何言,盖难言也。

旧见猛参将标告示日子“初六”,奇奥不可言,尝心拟之,如才有字时。又见学童初写仿时,都不成字,中而忽出奇古,令人不可合亦不可拆,颠倒疏密,不可思议。才知我辈作字,鄙陋捏捉,安足语字中之天。此天不可有意遇之,或大醉后,无笔无纸复无字,当或遇之。……写字时作一字想,便不能远耳。

俗字全用人力摆列,而天机自然之妙,竟以安顿失之。

凡事天胜,天不可欺。人纯天矣,不习于人而自欺以天。天悬空造不得也,人者天之便也。勤而引之,天不深也。写字一道,即具是倪,积月累岁自知之。

汉隶之不可思议处,只是硬拙,初无布置等当之意。凡偏旁左右,宽窄疏密,信手行去,一派天机。

 

清·阮元(公元1764——1849)论书

 

书法迁变,流派混淆,非溯其源,曷返于古?盖由隶字变为正书、行草,其转移皆在汉末、魏、晋之间,而正书、行草之分为南北两派者,则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为南派,赵、燕、魏、齐、周、隋为北派也。南派由钟繇、卫及王羲之、献之、僧虔等,以至智永、虞世南;北派由钟繇、卫瓘、索靖及崔悦、卢谌、高遵、沈馥、姚元标、赵文深、丁道护等,以至欧阳询、褚遂良。南派不显于隋,至贞观大显。然欧、褚诸贤,本出北派,洎唐永徽以后直至开成,碑版、石经尚沿北派余风焉。南派乃江左风流,疏放妍妙,长于启牍,减笔至不可识。而篆隶遗法,东晋已多改变,无论宋、齐矣。北派则是中原古法,拘谨拙陋,长于碑榜。而蔡邕、卫诞、邯郸淳、卫、张芝、杜度篆隶、八分、草书遗法,至隋末唐初犹有存者。两派判若江河,南北世族不相通习。至唐初,太宗独善王羲之书,虞世南最为亲近,始令王氏一家兼掩南北矣。然此时王派虽显,缣槠无多,世间所习犹为北派。赵宋《阁帖》盛行,不重中原碑版,于是北派愈微矣。(《南北书派论》)

    短笺长卷,意态挥洒,则帖擅其长。界格方严,法书深刻,则碑据其胜。(《北碑南帖论》)

 

 

清·包世臣(公元1775——1855)《艺舟双楫》

 

北朝人书,落笔峻而结体庄和,行墨涩而取势排宕。万毫齐力,故能峻;五指齐力,故能涩。

北朝画势甚长,虽短如黍米,细如纤毫,而出入收放,俯仰向背、避就朝揖之法具备。起笔处顺入者无缺锋,逆入者无涨墨,每折必洁净,作点尤精深,是以雍容宽绰,无画不长。

古帖之异于后人者,在善用曲。《阁本》所载张华、王导、庾亮、王廙诸书,其行画无有一黍米许而不曲者,右军已为稍直,子敬又加甚焉,至永师,则非使转处不复见用曲之妙矣。尝谓人之一身曾无分寸平直处。大山之麓多直出,然步之,则措足皆曲,若积土为峰峦,虽略具起伏之状,而其气皆直。为川者必使之曲,而循岸终见其直;若天成之长江、大河,一望数百里,瞭之如弦,然扬帆中流,曾不见有直波。少温自矜其书于山川得流峙之形者,殆谓此也。

 

 

清·刘熙载(公元1813——1881)论书

 

《艺概·书概》

圣人作易,立象以尽意。意,先天,书之本也;象,后天,书之用也。

与天为徒,与古为徒,皆学书者所有事也。天,当观于七章;古,当观于其变。

书当造乎自然。蔡中郎但谓书肇于自然,此立天定人,尚未及乎由人复天也。

灵和殿前之柳 ,令人生爱;孔明庙前之柏 ,令人起敬。以此论书,取姿何如尚气格耶?

书要兼备阴阳二气。大凡沉着屈郁,阴也;奇拔豪达,阳也。

 怪石以丑为美,丑到极处,便是美到极处。一“丑”字中邱壑未易尽言。

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,继由工求不工。不工者,工之极也。《庄子·山木》篇曰:“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。”善夫。

书者,如也。如其学,如其才,如其志,总之如其人而已。

写字者,写志也。故张长史授颜鲁公曰:“非志士高人,讵可与言要妙?”

书贵入神,而神有我神他神之别。入他神者,我化为古也。入我神者,古化为我也。 

笔性墨情,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。是则理性情者,书之首务也。

杨子以书为心画,故书也者,心学也。心不若人而欲书之过人,其勤而无所也宜矣。

凡论书气,以士气为上。若妇气、兵气、村气、市气、匠气、腐气、伧气、俳气、江湖气、门客气、酒肉气、蔬笋气,皆士之弃也。

北书以骨胜,南书以韵胜。然北自有北之韵;南自有南之骨也。

字有果敢之力,骨也;有含忍之力,筋也。用骨得骨,故取指实;用筋得筋,故取腕悬。(《书概》)

书少骨,则致诮墨猪。然骨之所尚,又在不枯不露,不然,如髑髅,固非少骨也。

书要力实而气空,然求空必于其实,未有不透纸而能离纸者也。

古人草书,空白少而神远,空白多而神密。俗书反是。

论书者曰“苍”、曰“雄”、曰“秀”,余谓更当益一“深”字。凡苍而涉于老秃,雄而失于粗疏,秀而入于轻靡者,不深故也。

书当造乎自然。蔡中郎但谓书肇于自然,此立天定人,尚未及乎由人 复天也。

 

 《游艺约言》

文章书画有神品、逸品。神无方无体,逸无思无为。“神气风霆,逸情云上”二语,可

以见意。

圣而不可知之谓神。书之神者,变动无方,不但人不能知,已亦不能知,已亦不能预知。

圣殆不足以名之。

善书者不出“廉、立、宽、敦”四字。然则欲从事于书,莫如先师夷、惠,不然则顽懦鄙薄之书,且将接迹于世也。

书虽小道,学书者亦要不见恶于圣人。圣人所恶者,舍狂狷而就乡愿者。

无为者,性也,天也。有为者,学也,人也。学以复性,人以复天,是有为乃蕲至于无为也。画家逸品出能品上,意之所通者广矣。

字不出雕、朴两种,循其本,则人雕者字雕,人朴者字朴。

不论书画、文章,须以无欲而静为主。

词必己出,书、画亦当然。

     偶为书诀云:古人之书不学可,但要书中有个我。我之本色若不高, 脱尽凡胎方证果。不惟书也。

 诗文怕有好句,惟能使全体好,则真好矣。书画怕有好笔,惟能全幅好,则真好矣。

 

 

 

清·康有为(公元1858——1927)《广艺舟双楫》

 

今日欲尊帖学,则翻之已坏,不得不尊碑;欲尊唐碑,则磨之已坏,不得不尊南北朝碑。尊之者,非以其古也:笔画完好,精神流露,易于临摹,一也;可以考隶楷之变,二也;可以考后世之源流,三也;唐言结构,宋尚意态,六朝碑各体毕备,四也;笔法舒长刻入,雄奇角出,应接不暇,实为唐、宋之所无有,五也。有是五者,不亦宜于尊乎!(《尊碑第二》)

今日欲尊帖学,则翻之已坏,不得不尊碑;欲尊唐碑,则磨之已坏,不得不尊南北朝碑。尊之者,非以其古也:笔画完好,精神流露,易于临摹,一也;可以考隶楷之变,二也;可以考后世之源流,三也;唐言结构,宋尚意态,六朝碑各体毕备,四也;笔法舒长刻入,雄奇角出,应接不暇,实为唐、宋之所无有,五也。有是五者,不亦宜于尊乎!(《尊碑第二》)

如今论治然,有守旧、开化二党。然时尚开新,其党繁盛;守旧党率为所灭,盖天下世变既成,人心趋变,以变为主,则变者必胜,不变者必败,而书亦其一端也。天理无大小,因微知著,一线之点有限,而线之所引,亿兆京陔而无穷,岂不然哉!故有宋之世,苏、米大变唐风,专主意态,此开新党也。端明笃守唐法,此守旧党也,而苏米盛而蔡亡,此亦开新胜旧之证也。近世邓石如、包慎伯、赵撝叔变六朝体,亦开新党也,阮文达决其必胜,有见夫。”(《广艺舟双楫·卑唐第十二》)

然学以法古为贵,故古文断自两汉,书法限至六朝。(《卑唐第十二》)

至于有唐,虽设书学,士大夫讲之尤甚。然纘承陈、隋之余,缀其遗绪之一二,不复能变,专讲结构,几若算子。截鹤续凫,整齐过甚。欧、虞、褚、薛,笔法虽未尽亡,然浇淳散朴,古意已漓;而颜、柳迭奏,澌灭尽矣(卑唐第十二)。

古今之中,唯南碑与魏为可宗,可宗者何?曰:有十美。一曰魄力雄强,二曰气象浑穆,三曰笔法跳越,四曰电画峻厚,五曰意态奇逸,六曰精神飞动,七曰兴趣酣足,八曰骨法洞达,九曰结构天成,十曰血肉丰美。(《广艺舟双楫·十六宗第十六》)

《爨龙颜》为雄强茂美之宗;《石门铭》为飞逸浑穆之宗;《吊比干文》为瘦硬峻拔之宗。以上是三宗上《张猛龙》为正体变态之宗;《始兴王碑》为峻美严整之宗;《敬显俊》为静穆茂密之宗;《晖福寺》为丰厚茂密之宗。以上是四宗中《张玄》为质峻偏宕之宗;《高植》为浑劲质拙之宗;《李超》为体骨峻美之宗;《杨大眼》为峻健丰伟之宗;《刁遵》为虚和圆静之宗;《吴平忠侯神道》为平整匀净之宗。以上是六宗下另外还有三宗:《经石峪》为榜书之宗;《石鼓》为篆之宗;《三公山》为西汉分书之宗。(同上)

约而言之,自唐为界,唐以前之书密,唐以后之书疏;唐以前之书茂,唐以后之书凋;唐以前之书舒,唐以后之书迫;唐以前之书厚,唐以后之书薄;唐以前之书和,唐以后之书争;唐以前之书涩,唐以后之书滑;唐以前之书曲,唐以后之书直;唐以前之书纵,唐以后之书敛。(《余论第十九》)